他割头发干什么汪克凡来到她的面前,把手中的头发排成三缕,放在她脸前比划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花教主,我们又见面了。”那女子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迎着汪克凡的目光对视良久,松开了紧咬的嘴唇,唇角上有一处新鲜的伤口,就是刚才跌落铁盘时摔破的。她,就是女扮男装的花教主史阿大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汪克凡命他守住门口,不许其他人进来,然后冷冷地看着花教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花老教主的女儿,床上躺着的是你的兄弟,刚刚被你从武昌府衙中救出来,对么”沉默,花教主像块石头一样沉默不语。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装聋作哑蒙混过关汪克凡懒得和她废话,一指床中那少年,对京良吩咐道:“把他带出去,送武昌府衙门。”“等等”花教主尖叫着冲出两步,却被史阿大一把拖了回来。汪克凡一抬手,叫住了京良。花教主喘息片刻,情绪稍稍平静,才黯然说道:“我叫花晓月,他是我弟弟。”摘掉花教主的面具后,花晓月谈吐间也转成了平民女子的口吻,不再满口道法神仙,装什么得道高人。“他叫什么名字”汪克凡追问道:“你们到底谁是四合教的教主”“跑江湖的没个大名,大家都叫他花小弟。”花晓月抬眼看看汪克凡,突然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我才是四合教的教主,既然被将军抓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小弟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放过他”汪克凡没接这个茬,自顾又问道:“你是女子,怎么会当上四合教的教主你手下的教民不知道么”“两年前我爹被官府害了,教中的老人没剩下几个,我和小弟无依无靠,只好以治病行医维生,慢慢把四合教恢复起来”“你懂医术”汪克凡心里一动,搞邪教的往往都会两手医术,比如汉末的张角就是个好医生,活人无数以至信徒如云,以太平教为班底发动了黄巾起义。“我是家传的医术,不过小弟只喜欢刀枪,武艺还不错”压在心底的秘密从未对人提起,花晓月被擒后自知将死,一开口滔滔不绝,把四合教的过往经历全说了出来。和吴知府讲述的版本不太一样,在花晓月口中,四合教并没什么恶迹,花老教主医术精湛,传法布道之外,还经常治病救人,不料却遭到官府无情的剿杀。花晓月逃过这一劫后,女扮男装慢慢收拢信徒,重新建立了四合教,花小弟却被官府抓住判了个死罪,她百般营救都不能得手,武昌府中却突然大乱,这才调集教民攻打衙门,把花小弟救了出来。史阿大是个爽直汉子,京良是个热情少年,两人都被花晓月的经历勾起了同情心,目光中的敌意淡了不少。汪克凡却面无表情,接着盘问:“四合教既然被定为邪教,你们就该隐姓埋名安生度日,为何还要重建四合教”“我们要报仇”花晓月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恨意,说道:“我爹创立四合教后没做过任何坏事,却被左良玉那个恶贼生生害死,我和小弟哪怕不要性命,也要报了这血海深仇”左良玉两年前就已是湖广总兵,一力剿灭了四合教,把花晓月的父亲花老教主斩首示众。花晓月姐弟重建四合教之后,一直想要刺杀他。但是左良玉位高权重,出入都有大量的护卫亲兵跟随,花家姐弟根本无法得手。左良玉身为当事人,恐怕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对姐弟仇家,天天都在谋划如何杀他。花晓月讲完这段恩怨故事,压抑多日的仇恨得到了宣泄,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转头看看昏迷中的花小弟,脸上的神色越发黯淡。汪克凡考虑了片刻,到床上取了一个枕头,掏去枕芯然后一撕两半,给花晓月姐弟戴在头上,遮住相貌。“汪将军,您这是”京良和史阿大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把他们带回去严加看管,不许和外人接触。ot天晚上的事情不许走漏半点口风,汪克凡顿了一下言情,语气变得异常严厉:”还有,今不论哪个敢说出去,你们两个的脑袋我一起砍了aos,”是”史阿大和京良一起答应,叫来几名士兵抬着花小弟,押着花教主走了。正文 第十九章 事急一死报君王在何腾蛟等人的苦苦劝说下,左良玉沉巨舟,锁长江,表明无意出兵南京,并取出多年敛聚的金银财物分给各营,才算稳住了军心。三天之后,左良玉接受福王朱由菘的册封,由宁南伯晋升宁南侯,南明最大的军阀终于认可了新鲜出炉的皇帝人选。但这只是暂时的平衡,左良玉之前反对福王继承帝位,君臣之间裂痕已深,朱由菘对左良玉不放心,左良玉也对朱由菘不满意,为将来的动荡埋下了祸根。在左良玉的弹压下,武昌府中的骚乱渐渐平息,乱兵们分批出城回营,只有些不开眼的喇唬混混还想再捞一把,却都被当做乱贼直接剿杀,全部枭首示众,百十颗人头分挂在武昌府各个城门上,成了这场骚乱的替罪羊骚乱平息之后,新兵们撤回东湖军营,很快有小道消息传来,恭义营即将扩编。经过这场骚乱,何腾蛟对完全不能控制的左良玉失去了信心,准备大力扩充自己的亲信部队。巡抚的抚标亲兵有明确的定员限制,私自扩编很容易招来朝廷的疑虑,他就把目光放在了恭义营身上,准备将其扩充到五千人的规模。对恭义营众将来说,扩编无疑是个升官的好机会,把总们都在讨论谁会被提拔为千总,这其中,汪克凡和胡大海都是众望所归的热门人选。胡大海有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做后台,连何腾蛟都得让他三分;汪克凡作为秀才军官的领袖,在这场骚乱中又立下大功,这两人都是板上钉钉,肯定会被提拔。骚乱结束后,武昌知府吴炳安立刻亲笔写下一封呈文送到巡抚衙门,将自己临危受命,坚守府衙的详细经过上报何腾蛟,并为奋勇剿灭四合教的汪克凡请功。据吴炳安报告,被关押在武昌府衙的花小弟是四合教的少教主,四合教为了营救花小弟,纠集了数千名教民发动暴乱,疯狂进攻武昌府衙,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吴炳安毅然将花小弟就地正法,四合教群龙无首,被汪克凡乘势杀得落花流水守住知府衙门只是份内职责,剿灭四合教才是大功一件,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吴炳安将汪克凡捧得高高的,自己也能落个指挥筹划的功劳,皆大欢喜。汪克凡剿灭了四合教,在恭义营乃至巡抚衙门中都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很多人开始并不相信,但随着俘虏首级等证据一件件送上来,所有的质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恭义营的一片赞扬。武昌府中闹了这么大一场乱子,把责任全推到百十个喇唬混混身上难以自圆其说,急需重量级的反派角色顶缸,四合教出现的正是时候。湖广文武很快统一了口径,贼心不死的四合教就是这场骚乱的幕后主使,他们趁着崇祯皇帝驾崩的机会突然发作,却被运筹帷幄的何军门一举扫灭牛忠孝为此挣足了面子,志得意满,每天都是喜滋滋的;谭啸和周国栋没能赶上这场好戏,惋惜之余对汪克凡的练兵方法信心更足,对手下的士兵操练更紧。按说汪克凡立下如此大功,又有吴炳安这样的四品大员保举,升任千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又有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汪克凡好像得罪了左帅麾下的大将金声桓,何军门投鼠忌器之余,对汪克凡的任命犹豫不决汪克凡对这些流言并不在意。当初出手救援京良一家的时候,他早就想到了今天的后果,哪怕因此丢掉了升官的机会,也没什么后悔的。那个千总已经交还左良玉,这件事又占着大义名分,金声桓就算想报复,最多在暗中下下绊子,不用理会。汪克凡两世为人,对社会的复杂性早有体会,也能冷静面对世间的各种阴暗面,但如果麻烦找上门来,他就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处理,绝不会退缩逃避。剿灭四合教之后,他把花晓月姐弟冒险藏了起来。事后经过调查,这对姐弟没有什么显著的恶行,花小弟只是受到父亲的牵连,本身没有罪过,花晓月攻打衙门也只是为了救人,如果把他们交出去的话,肯定难逃一死。四合教到底是不是邪教并不重要,花老教主是不是好人也不重要,哪怕他真是罪大恶极,也不该牵连还是一个孩子的花小弟,汪克凡无法接受古代刑律中株连家人的做法,碰上了只好管一管。只要这件事不暴露,升官不升官的并不重要,乱世中抓紧手里的军队,将来有的是机会。趁着休整的工夫,汪克凡抓紧练兵,督促新兵们进行战后总结。用鲜血换回来的经验教训最为宝贵,只有不断总结提高,新兵们才能成长,逐步变成精锐老兵。在这一战中,新兵们伤了二十多人,阵亡了四个,主要都是汪晟的手下,他们负责把守布政司,在四合教全力进攻时损失最大。汪克凡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新兵们虽是初次上阵,但对手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么大的战损暴露出许多问题,无论是战场心理还是相互配合,新兵们提高的空间还很大,长枪阵的战术也有改进的余地。因为剿灭四合教立下大功,新兵们领到了第一笔军饷,每人还有数目不等的赏银,这些要求不高的庄稼汉个个心满意足,士气为之一振。牛忠孝又拨发了大笔军需,汪克凡的粮食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新兵们继续操练不止。忙碌中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牛忠孝突然通知众军将,一起到巡抚衙门赴宴。恭义营在这场骚乱中表现优异,把守的藩库衙门都没有大的损失,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何腾蛟对此非常满意,亲自设下庆功宴,款待恭义营所有把总以上的军官。在庆功宴开始很久后,何腾蛟才姗姗来迟,牛忠孝率众军将上前行庭参大礼,汪克凡跟在后面默默跪下。汉朝以前没有椅子板凳,华夏的老祖先都跪坐在地席上,相互行礼时俯身叩首非常自然,这就是跪拜的来历。但是到了明朝时,跪拜已和臣服卑贱划上了等号,让汪克凡感到很不舒服。不过,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他心里虽然抵触,表面上却规规矩矩的,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恭义营刚刚成军,就能扶危定倾于不测,本抚深感欣慰”何腾蛟端起酒杯向众将致意,在唇边润了一下,就算已经赴宴完毕。以他一省巡抚的身份,不可能屈尊陪着这些低品武官大吃二喝,对众军将勉励一番就准备离去。众军将放下酒杯列队相送,何腾蛟缓缓踱着官步,从众将面前微笑走过,碰到胡大海等熟悉的将领还会谈笑两句,平易近人,如春风微拂面,细雨不湿肩。来到汪克凡面前的时候,何腾蛟停下了脚步。“你就是崇阳汪克凡么”何腾蛟的笑容很亲切,语气也和蔼,顾盼之间眼神却极为锋利,瘦削的脸颊上皱纹又深又长,一看就是个心机深沉的角色,官服上还有一块大大的补丁,非常刺眼,好像在宣讲着主人的清廉。牛忠孝跟在他身后,插话道:“军门说的一点也不错,汪克凡出身崇阳汪家,从军前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秀才,这次又一举剿灭四合教,立下了大功”何腾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打断了他:“这些本抚都知道,不必多说。”牛忠孝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抢着说话,在何军门面前竟然乱了尊卑礼数,不由得大为懊悔。“末将汪克凡,参见军门”长官垂询,汪克凡再次躬身施礼。“难得,难得”何腾蛟点了点头,赞许道:“崇阳汪家士林望族,子弟中人才辈出,贤侄以青矜士子之身从军建功,且家学渊源,诗词也做的极好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如此酣畅淋漓之佳句,当浮一大白否”何腾蛟谈笑风生之余,身旁的属下就该凑趣接话,不能让巡抚大人自拉自唱,冷场失了面子。但牛忠孝正在后悔不已,何腾蛟兴致勃勃地转过身,看到他木呆呆的一张面孔,不禁大起对牛弹琴之感慨。哎,这牛忠孝虽然忠勉,但终归是个粗鄙武夫,不懂规矩礼数,跟他谈论诗词更是煞风景转身再看看汪克凡,虽是一身戎装打扮,却知进退,明分寸,到底还是读书人出身,看着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