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腾蛟心情大好,对汪克凡笑着说道:“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你虽然入了军旅,文章学问却不可荒废,以后不在军中的时候,在我面前还是自称学生吧。”“谨遵抚台教诲”汪克凡心中一喜,有了何腾蛟这个表态,他就和普通的军将有了区别,和文官打交道时方便了很多何腾蛟走了之后,酒宴继续进行,汪晟、谭啸和周国栋几个受到了巡抚大人的夸奖,都沉浸在兴奋中,酒到杯干兴致勃勃,汪克凡却淡淡的,若有所思。对于普通人来说,位高权重的何腾蛟就是朝廷的代表,身上笼罩着神秘的光环,是必须仰视的存在,但在汪克凡眼中,何腾蛟只是个绕不过去的历史名人。南明朝廷建立后不久,何腾蛟就会升任湖广总督,此后执掌湖广军政多年,一直坚持在抗清前线,直到兵败后以身殉国。今天二人初次见面,何腾蛟虽然官威十足,对汪克凡却隐隐有笼络之意,对于一个七品武官来说,能得到何腾蛟这种封疆大吏的青睐,毫无疑问是一份难得的机遇。但是汪克凡不想和他走得太近。除了堵胤锡之外,何腾蛟是汪克凡见到的第二个历史名人,在史书中的评价却差了很多。此公志大才疏,贪功揽权,心胸狭窄,目光短浅,虽然在民族气节上令人称道,但主政湖广期间几乎一无建树,在重大关口还总起负面作用,对南明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平日束手谈心性,事急一死报君王。”以何腾蛟的能力心胸,只当一个县令的话,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县令,当个知府就嫌有些勉强,由他担任总揽数省军政大权的湖广总督,无疑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这场庆功宴过后第二夭,汪克凡接到了干总的任命,节制本部及汪最、谭啸和周国栋四哨人马,前往崇阳县征讨水匪,宋江“。正文 第二十章 风萧萧兮江水寒武昌府虽然恢复了平静,更大的骚乱却在湖广境内蔓延开了。随着崇祯殉国的消息传开,无数山贼水匪趁势而起,会党教民闻风响应,从乱如归,湖广境内处处失火,各地州县纷纷告急,崇阳就是其中之一。“宋江”本是盘踞在洞庭湖的水匪,这两年势力发展的很快,不但在水面上称雄,还屡屡到陆地上打家劫舍,在岳州、崇阳等地素有恶名。得知大明亡国以后,宋江纠集了长江和洞庭湖的十七家水寨,打着大顺军的旗号攻占了临湘县城,大肆劫掠一番后,又胁裹了数千百姓从军,手下已有一万多人马,对外号称十万“义军”,一时间声势浩大,俨然又一位乱世枭雄。宋江的“义军”占领临湘后,附近的州县人人自危,报急的文书流水般送进湖广巡抚衙门,汪克凡因此临危受命,被派去增援崇阳县城。傍晚时分,武昌府长江码头上排满了恭义营的新兵,汪克凡麾下四哨人马即将登船出发,堵胤锡和牛忠孝特来送行。风萧萧兮江水寒,汪克凡只是出征剿匪,没有一去不复还的道理,堵胤锡和牛忠孝却面色沉重,好像送别荆轲的太子丹。“云台,宋江水匪威胁武昌府南麓,已成朝廷心腹大患,你到了崇阳后务必持重自守,无过既是有功若宋江来犯,就依托城池固守待援,不可轻易出城浪战。”堵胤锡谆谆嘱咐道:“若崇阳事不可为,云台应退往蒲圻、咸宁继续坚守,切不可放贼寇一兵一卒进犯武昌府,待左帅杀退白旺之后,自会率大军前往崇阳救援”白旺是李自成留守“襄京”的大将,手下有七八万人马,崇祯驾崩之后,趁机对明军发起猛烈进攻,接连攻占了荆州府和承天府。左良玉军心不稳,被杀得节节败退,无暇顾及那些匪寇会党。但是宋江这股水匪离武昌府太近,严重威胁省城后方的安全,何腾蛟捉襟见肘之余,才会让汪克凡这几百人先去抵挡一阵。这里面隐隐有些阴谋的味道,好像有人在陷害汪克凡。崇阳县中只有些土兵乡勇,城墙也不算高大坚固,如果宋江带着大队人马来打崇阳,这几百名新兵肯定凶多吉少。奇怪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面的危险,汪克凡却仿佛全无察觉,毫不推辞就接受了命令。“云台,派你去崇阳虽然是何军门的将令,背后却恐怕有人捣鬼,别死心眼的和贼人拼命。”牛忠孝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虽然是何腾蛟的心腹,在恭义营中却处于半架空的位置,汪克凡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就这么被派去送死,让他极为不满:“要是贼人攻城太紧,你就率部突围,只要能立下些军功,我在何军门面前保你无罪。”堵胤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汪克凡严厉地说道:“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好如此,但决不能杀良冒功,否则我二人也保不住你”“唉,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台也不是那种人”牛忠孝出的主意是明军中常见的推诿法子,打不过敌人就跑,然后想办法将功赎罪。如果敌我兵力相差太远,这么做倒有情可原,但实际情况要恶劣得多。明军一遇强敌就望风而逃,然后砍些老百姓的脑袋来充数,败仗变成胜仗,还以此来邀功请赏,百姓为此饱受荼毒。汪克凡拱手答道:“请老师放心,此等丧心病狂之举,学生不敢为,不屑为,不愿为之学生是崇阳人,绝不能坐视崇阳落入贼手,两位大人多虑了。”“那就好,唉”堵胤锡轻轻叹了口气,汪克凡手下的士兵都来自崇阳,为了保卫家乡,肯定会和水匪拼个你死我活,再劝也没有用。可惜了,这支部队朝气蓬勃,和别的明军大不一样,就此白白断送了。正在此时,几辆大车隆隆进入码头,来到众人身旁停下,车上鼓鼓囊囊都是粮包,还有一车装满了弓箭火铳,押运军官取过一口银箱,送到了牛忠孝的面前。“云台,这是八百两开拔银子,你可别嫌少。”牛忠孝又一指身后的大车,说道:“我知道你军中一向缺粮,这是本将的一点心意。还有,守城离不开弓箭火铳,我凑了五十副弓箭,二十支鸟铳,你也一起收下吧。”银子粮食谁都不会嫌多,这些弓箭火铳更是好东西,汪克凡的部下都是长枪兵,有了这些弓箭鸟铳,就可以在远距离打击敌人,守城的战术丰富多了。汪克凡施礼致谢,收下了这些军需辎重,又问道:“末将带兵在外,如果急需粮饷兵员的话,能否就地筹措补充”“理所当然嘛,难道还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阵”牛忠孝不疑有他,轻易把人财物大权下放。“崇阳本是武昌府属县,云台的粮草军需如果有困难,武昌兵备道这边也可以帮忙。”堵胤锡推荐汪克凡加入恭义营,对他有一份额外的关心,又嘱咐道:“对宋江的战事由巡按御史黄道长统管,云台务必好自为之,如果遇上为难之事,不必拘泥成法,以从权达变为上”堵胤锡口中的黄道长,就是湖广巡按御史黄澍。黄澍为人工于心计,手腕强硬,汪克凡和他的妻弟胡大海有矛盾,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得很,对宋江这一仗更是容不得半点闪失“云台,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黄道长有意刁难,你切莫强出头,万事有何军门做主”牛忠孝说话更加直接,他马上要去襄阳前线,对汪克凡这边鞭长莫及,生怕他遭到黄澍的陷害。“协台不必多虑,我临行前拜会过黄道长,他说话挺和气的。”汪克凡不在意地笑了笑:“黄道长身为巡按御史,总要按照朝廷的法度行事,只要末将不犯错,就没什么可怕的”士卒物资装船完毕,汪克凡辞别两位上官,带着众军登船出发。堵胤锡和牛忠孝挥手送别,神色间都颇为凝重。航船渐渐远去,两人对视苦笑一声。“哎,云台是个有担当的性子,就是太过忠厚老实,被黄澍那个笑面虎给骗了,这次怕要吃个大亏”牛忠孝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全当是一场磨练吧,云台勇于任事,性格是极坚韧的,应该能闯过这道关口”国事糜烂至此,堵胤锡深感人才难得,对汪克凡的期望很高。君子以自强不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就要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如果汪克凡不能通过这次考验,也就是个泯然众人的碌碌之辈。百首了、njn目正文 第二十一章 出征之夜遇水鬼汪克凡离开的同一天晚上,胡大海来到了湖广巡按御史黄澍的家中。“姐夫,汪克凡那小子总算走了,这件事多亏您费心啦”胡大海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幸灾乐祸,得意非凡。“走了就好。眼中钉已经帮你去了,回头再给你保个参将,不要一天到晚光想着捞钱,尽快把恭义营的兵权抓在手里才是正事。”黄澍瞪了胡大海一眼,教训道:“日后你也长进些,那汪克凡稳重内敛,光这一点就比你强”巡按御史就是戏曲中杜撰的八府巡按,以七品职位代天子巡狩,负责考核吏治,位卑而权重,黄澍本人更是东林党干将,和左良玉关系莫逆,朝中文武奥援无数,几乎可与湖广巡抚何腾蛟相抗衡。“只要姐夫您能步步高升,恭义营的兵权有什么用还不如多捞些银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胡大海借着黄澍的势力刚刚当上千总,只想一展平生之志,好好吃上几天空饷。“鼠目寸光这个世道里,手里有兵权才最重要。福王殿下为什么能当皇上还不是有江北四镇总兵在背后撑着,否则只凭马士英那个卑鄙小人,岂是我东林诸贤的对手”东林党在朝野中势力极大,却在拥立皇帝的斗争中一败涂地,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兵权,左良玉虽然坐拥数十万大军,却远在湖广,无法插手南京的政治斗争,坐看福王和四镇总兵联手夺取了皇位。“姐夫,牛忠孝本来不难对付,但有汪克凡做他的爪牙就非常麻烦,上次要不是姓汪的捣乱,我早就”胡大海还在抱怨,黄澍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放心,汪克凡不会回来了他手下只有几百新兵,肯定不是水匪的对手,就算在战阵中侥幸不死,也能定他个败军之罪”黄澍身份尊贵,若是单纯为了妻弟胡大海的面子,还不至于对汪克凡一个小小的千总下手。但事关政治斗争,就必须把他拿下,哪怕为此赔上八百名装备精良的恭义营新兵,也在所不惜。何腾蛟、牛忠孝、堵胤锡,能回护汪克凡的就这几个人,他们都忙于对付白旺的大顺军,根本顾不上崇阳这边。黄澍大权在握,要收拾汪克凡并不难,关键要做得漂亮,做得不留话柄,任谁都无法挑理。“汪克凡,汪克凡还是有两下子的,万一真的打赢了这一仗,以后可就更难对付了。”胡大海想起了那场比武,当时以为十拿九稳吃定了他,却不料碰了个鼻青脸肿。“哼哼,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个道理还用你说”黄澍突然冷冷一笑:“后面的事情我早有安排,你不用操心了。”胡大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姐夫老谋深算,还藏有后招夜色深沉,长江水阵阵拍打着江岸。一阵低沉的号子顺着水面传来,正在打盹的黑鱼突然睁开了眼睛,手扒礁石探身看去,那里有一群赤身的纤夫,身子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半爬半走在岸边的江水里,奋力拖动着江面上的几艘夜航船。黑鱼的目光在纤夫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艘夜航船,他的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江水里,波浪起伏间仿佛变成了一块礁石,静静地一动不动。一个浪头打来,黑鱼突然无声的消失了,再次露出水面的时候已在几十米开外,离那几艘夜航船近了好多。“嘿呦呦嘿,嘿呦呦嘿”单调的号子充满了节奏感,黑鱼在水中的身影越发流畅轻快。他本来就是纤夫的儿子,从小泡在长江中,让他练就了一身好水性,甚至可以在江水中打盹睡觉。但是他从没见过父亲,对母亲也印象模糊,残存的记忆里只有一对干瘪的ru房,上面竟然被纤绳磨出了老茧无声无息地分开浪花,黑鱼离那几艘夜航船越来越近,借着船上照亮的灯笼,已经能看清船头上明军的红旗。他盯着早就选好的目标,摸出一柄短刀咬在嘴里,又一个猛子扎进水中,鱼一样游到了领头那艘大船的船底。父母早亡的黑鱼是一名水贼,因为他长得黑,水性好,又像黑鱼一样凶狠,才有了这样一个外号。时间长了,他已经忘了自己的本名。黑鱼这个名字挺不错的他觉得自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