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傅诗华都坚决不肯撤走,汪克凡可不想再来这么一回,要准备打仗,准备打大仗,就得先解决后顾之忧。找到刘氏一说,她倒没有反对,只是想要儿子一起走,汪克凡反复安慰解释,才说服了她。刘氏又提起次子汪克斌,要把他一起带走,在长沙另寻一家书院就读,不能耽误了学业。汪克凡答应下来,夫妻二人转身出门,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傅诗华问道:“你这次去江西,见到大伯没有,嗯,我教你的话带到了么”汪克凡的表情很严肃。傅诗华出身于江西进贤的士族大户,大伯傅冠曾担任过崇祯年间的礼部尚书,再过两个月,李自成就会死于湖北九宫山,农民军残部一路烧杀泄愤,进入江西之后,把傅冠的家人杀得干干净净,傅诗华的父母也难以幸免。为了避免和农民军成为死敌,也为了避免傅诗华伤心,特意让她通知傅冠,一定要带着家人离开进贤。局势紧张,汪克凡雷厉风行,叫回汪克斌后,第二天傍晚就找了一条夜航船,送一家人沿水路前往长沙。挥手作别,船离码头,汪克凡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传来“铮”“铮”的琴声,转身一看,傅诗华正坐在船头,手抚瑶琴而唱,歌声委婉动听。她用的是赣越一带的方言,汪克凡听不太懂,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情谊,这歌声仿佛在诉说着爱慕,诉说着甜蜜,还有一丝隐隐的谦卑。夫妻二人遥遥相望,航船越来越远,傅诗华的歌声也终不可闻。突然,身旁响起个沙哑的嗓音,一位老船工顺着那曲调哼了起来。“老丈,这歌子你会唱么”“回总爷的话,老朽当年也是隽水河上的风流人物,一首山歌唱出来,两岸的姑娘全丢了魂”那老船工满面风霜之色,却笑呵呵地很是开朗:“怎么,你难道不懂这可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喽”老船工指点之下,汪克凡才知道这首山歌的内容,其中最后一句,令他评然心动。”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正文 第三章 军营里一切直来直去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二个儿子,和多尔衮、多铎同一个母亲。皇太极死后,三兄弟拧成一股绳,打压其他的同父异母兄弟,扶植小皇帝顺治登基,多尔衮以叔父摄政王的身份独揽大权,成了满清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满清入关之后,多尔衮坐镇中枢,阿济格和多铎在外统领大军,东征西讨,威名赫赫。阿济格骁勇善战,算是满清开国名将,但平心而论,比多铎还是逊了一筹。他性格粗鲁浮躁,属于夏侯嘈偷拿徒富泳咛逭揭郏踔脸嗖采险螅逭罄济挥形侍猓h我桓龇矫娴耐乘保腿绷说阏铰匝酃狻gt但是多尔衮初掌大权,兵权交给谁都不放心,只能信任他和多铎,阿济格就成了西路清军的统帅,一路追杀李自成进入湖广。因为在陕西之战中贻误战机,使得李自成基本完整地跳出包围圈,阿济格受到了多尔衮严厉的斥责。被弟弟在上谕里一顿臭骂,阿济格的面子实在下不来,只好拿李自成出气,一路穷追猛打,从陕西到河南,从河南到湖广,再从湖广到江西,八战八捷,打得李自成望风而逃,溃不成军。李自成刚刚占领武昌,阿济格追着脚后跟就到了,刘宗敏、田见秀等领兵出城迎战,毫无悬念地被清军击败,大顺军只好放弃武昌府,沿长江沿岸向东撤退,部队也渐渐被打散了逃经崇阳的溃兵难民越来越多,李自成撤出武昌府后,荆州府和黄州府相继被清军占领,这两地的军民百姓也加入了逃难的队伍。堵胤锡趁机收拢百姓败兵,左良玉麾下的人马太多,有些没跟上大部队的,经过崇阳的时候也被他收编。这些人汪克凡一个不要,只挑了些工匠和典吏皂隶,军营里离不开各种工匠,刚刚成立的审案局人手不足,这几十名典吏皂隶可以应急。不过四五天的工夫,堵胤锡手下就收拢了几千人,终于决定离开崇阳,临走的时候,汪克凡前去送行。“游公此去前路艰辛,务必保重”“云台直面强敌,独留险境,也要千万小心,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游公放心,若崇阳之事不可为,晚生自会投奔常德”两人互道珍重,汪克凡又叫过一名新投奔的秀才,参见堵胤锡。这秀才姓滕,名梓森,字双林,三十多岁的年纪,家里是通城县里数得着的大户,堵胤锡见他谈吐不凡,当场越俎代庖,授了滕双林一个把总的职位。堵胤锡走了好久,滕双林却好像乐昏了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没心没肺的样子。“我这次来崇阳只是顺路看看,看看罢了,没想到却得了个官身”滕双林拍着吕仁青的肩膀,感慨万千:“不怕仁青贤弟笑话,愚兄十几岁就考中了秀才,后面却蹉跎了整整二十年,七次秋试啊,七次秋试都名落孙山,功名利禄上的心思早就淡了”他口口声声淡薄功名,却分明是得意忘形,吕仁青也是秀才出身,没有得到汪克凡的引荐,心里酸溜溜的。“双林兄为人稳重,定能得到堵老宗师重用,将来前程似锦。”吕仁青的客套话皮里阳秋,不怀好意。滕双林的年龄虽然大了十几岁,谈吐间却谈不上稳重,不过是个科场失意,自高自大的狂狷书生罢了,当着汪克凡的面说他会被堵胤锡重用,前程似锦云云,更是有意撩拨,上眼药了。“哪里,哪里”滕双林却好像没有听出来,笑呵呵地说道:“愚兄并非趋炎附势之徒,本不想来见堵老宗师,但云台再三相邀,才顺路来看看,若是不入老宗师法眼,这辈子就做个乡野村夫,逍遥自在”吕仁青对他更看轻了几分,这滕双林明显是个肤浅之辈,被两句奉承话一捧,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只得了个把总就自抬身价,俨然和汪克凡平起平坐的口气,若是碰上心胸狭隘的,已经大大地得罪了人。汪克凡却并不在意:“咱们去看看逃难的百姓,给他们准备些饭食。仁青,你去安排一下,简单些明白吗要简单些,不要搞得太复杂了”他的口气有些异样,吕仁青不由得心中一凛。简单些,尽量简单些刚刚加入恭义营的时候,汪克凡就说过类似的话,军营里一切直来直去,人际关系要尽量简单化。看来,自己的一点小肚鸡肠全被汪克凡看透了,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匆匆而去。汪克凡,滕双林,一起向东门外的粥棚走去,几名亲兵跟在后面,刚刚加入恭义营的黑鱼和花小弟也在其中。东门外正在大兴土木,加固城防。隽水河与长江相连,无论是大顺军还是清军,都有可能从水路攻打崇阳,这里的地形和西门不同,码头离城墙太近,又不能轻易拆除放弃,只好在城外修筑了两座土台月城,作为东门的屏障。与恭义营平常修筑的营寨相比,这两座月城更加敦实坚固,施工量也大得多,工地上热火朝天,除了恭义营的士兵和青壮,还有数百名难民一起干活。前些日子大量屯粮,崇阳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粮食,汪克凡却精打细算,干活的难民可以吃到干饭,其他的只能领到一碗稀粥,吃不饱,饿不死。好在现在不是荒年,这些难民在崇阳休息一下,基本上都会继续向南走,离战乱尽量远一点。粥棚外早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吕仁青却迟迟没来,当他终于带着几名斯养抬着粥桶出现,在难民中立刻引起了一阵骚乱。刚才还算整齐的队伍突然乱了,有第一个人夹队,其他的人立刻跟了上去,转眼间就挤成了一大团,对骂,推搡,拳脚相加青壮衙役提着棍棒铁尺上来维持秩序,难民们呼啦一下散开了,闪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瘦弱少年,鼻青脸肿,嘴角带血,手里死死抱着一个破碗,眼神怯怯地看着衙役,却舍不得离开粥棚太远。几名斯养抬着粥桶到了跟前,那少年闻到米粥的香味,干瘦的喉结猛动了几下,转身向桌子前面奔去,一看就是饿得狠了。但在这个时候,其他的难民也争着冲上来了,那少年身子单薄,被个胖子一下撞倒,手里的破碗摔得粉碎,没了吃饭的家伙。人多粥少,转眼就光,他捧着破碗碎片眼睁睁地看着,直到最后一只粥桶被翻个底朝天,最后一滴米汤被别人接走,才颓然坐在地上,木呆呆地发愣。几个和他穿着类似的难民都打到了米粥,故意来到他的身旁,举着碗滋溜滋溜地喝得山响,嘻嘻哈哈地嘲笑着他。那个撞倒他的胖子衣着富贵,竟然也与这几个难民相识,对那少年骂了几句,转身向汪克凡走来。“尊驾是本地的守戎么,尊姓上下怎么称呼啊”守戎,是守备的别称,这胖子能一眼看出汪克凡的品阶,看样子也是官场中人。上下,是问人的名字,古代的书信文章都是竖行,名字上下而书,所以有这个雅称。古人的名字只有长辈和上司能叫,陌生人之间直呼大名是无礼的行为,这胖子虽然还算客气,但上来就问汪克凡的名字,隐隐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倨傲。”本守备姓汪面无须,衣着富贵点水的汪,不知阁下是”汪克凡上下打量着他,是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看来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这胖子白:,j、}r卜,那胖子呵呵一笑,嗓音尖利:”咱家也姓王,不过没有那三点水,单名一个洲字,一向在楚王府当差”正文 第四章 王公公誓死抗敌楚王朱华壁,世代就藩武昌府,李自成破城之前,带着家人老小逃出了武昌。他们本来想逃往南京,不料却和李自成的进军方向一样,不断碰到乱兵拦截,被迫无奈又向南跑,正好碰上了大冶的数百名矿徒。大冶,位于长江南岸黄州府地界,自三国时期就是有名的大型露天铁矿,崇祯初年撤回矿监之后,大冶铁矿落入楚王府和地方官手中,楚王也算这些矿徒的半个主人,就带着他们一起南逃。虽然是王爷之尊,这一路上也吃尽了苦头,楚王一行人好容易到了崇阳地界,见这里还有明军驻守,就派太监王洲带着几名矿徒来借粮,只是王洲等人路上饿得狠了,碰上舍粥的先抢了一碗。听说楚王手下还有数百矿徒,汪克凡的心中一动,恭义营的兵力还是太少,矿徒却是极好的兵源。细问之下,那些矿徒都在隽水河对岸,王洲身边只带了十来个人。他当下满口答应借粮,请王洲入城面见许秉中,手下的亲兵中却闪出一名丑汉,来到那瘦弱少年跟前,从怀里摸出一块米饼递了过去。“给你,吃吧。”黑鱼咧咧嘴,想做个友善的表情,反而把那少年吓了一跳,但是米饼的香味充满了诱惑,他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过去,两手捧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众人一起入城向县衙走去,那少年不和同伴一起,反而跟在黑鱼后面,肚子里有一块米饼垫底,他的眼睛里也有了光彩,眼神灵动了许多。“那位总爷是谁官很大么”他是少年心性,肚子不饿了,就对汪克凡充满了好奇。“他是好人。”黑鱼答非所问。在他的心目中,没有官大官小的概念,汪克凡不歧视他长得丑,又能替老百姓伸冤做主,就值得卖命。汪克凡听见他们说话,扭过头对那少年一笑:“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都欺负你”“俺叫捻子,没,没人欺负俺呀”那少年鼻青脸肿,嘴角还带着血迹,却像不知道疼一样,看样子是经常挨打受欺负,这点小伤都不当回事。问过其他矿徒才知道,这捻子是大冶矿上的孤儿,父亲前几年死于矿难,只好到矿上做个童工,因为身体瘦弱干不了别的,就专门负责放炮炸矿,每天和火药捻子打交道,才得了这么个名字。说来奇怪,捻子天生善于摆弄火药,别人放炮,两三个里头就有一个哑炮,日子久了往往会出现意外,他却几乎炮不走空,自己也从来毫发无伤。汪克凡的眉毛轻轻挑了挑,有些意外。古代开采露天矿的时候,经常会用到火药,但相关技术都靠矿工口口相传,捻子全靠自己摸索就能掌握,只能用天赋来解释。这样的人,将来肯定用得上再想到其他几百名矿徒,汪克凡的心中更加热切,与散漫的农民不同,矿徒有更强的纪律性,吃苦耐劳,不怕危险,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成为一支优秀的部队。脚下加快,他带着众人一路来到县衙,刚进仪门,就听到大堂里有人在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