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姬渊轻轻摇头,因他前生经历过一次,所以他深知这条路的残忍之处。“那日在那风雪中的小屋里,你问我是否有鲤跃龙门之心。前世我也曾以为我有,可当我在通往帝园的那条长长的山道上手上染满被巨石压死的民夫的鲜血时,我才知我不敢有。成帝业者必要承受无数牺牲之重,我那时才知原来我如此软弱,根本承受不起。我更怕自己若真坐在那个位置上,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个可以淡然面对这些死亡之人,再也不会如如今这般疼痛难受。”此种麻木不仁是多么可怕。前世,他为楚烈谋士时,也曾不择手段地舍弃过某些人,只是那时楚烈身边围绕的都与楚烈是一丘之貉,故而他从未心慈手软过。那时他还不曾亲眼见过何为义士,何为舍生忘死,何为义无反顾。也或许他前世曾见过,但那时他太过年轻,自恃才高便目空一切,又满心愤愤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清也不去看,直到后来才猛然惊醒却为时已晚。墨紫幽沉默看他,前世亲眼目睹过的平民百姓的惨状是姬渊此生的枷锁,那枷锁始终束缚着他,是他心上不可承受之重。但她却找不出任何言语来劝慰他,这世间有些痛,有些重终究是注定要承受。她只是解下挂在腰上的紫竹箫,执箫于唇,缓缓吹奏起沧凉的箫声。姬渊微微一怔,又和着箫声缓缓高唱一曲蒿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注2歌声清泠泠如冰泉水流,伴着沧凉的箫声回荡在半山腰。枫林间有被歌声和箫声惊起的飞鸟扑棱着双翅飞上天空盘旋,秋风带着肃杀之气扑落他们满面烟尘,他们就这么站在杨举的无字墓碑前,平静地和完了这一曲挽歌。歌声和箫声止息后,半山腰一时又静下来,只余风吹落叶声阵阵,就连林鸟都安栖回树梢之上。他们又在杨举的墓碑前静静驻立许久,姬渊才对墨紫幽道,“走吧。”墨紫幽点点头,把紫竹箫系回腰带上,拿起空篮子和姬渊一起并肩下山。山路走了一半时,姬渊忽然道,“我还是要谢你,祭拜过他之后,我心上的确是轻松了许多。”墨紫幽但笑不语,忽然看见路帝的一处低洼里开着几丛野蔷薇。已是深秋时节,百花皆凋零,这几丛蔷薇是开得极好。她莫名就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那里,那些白色的蔷薇花静静地绽放在那里,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想不到这个时节,蔷薇花还能开得这般好。”她笑起来。“喜欢,我摘给你。”姬渊道。“不了,摘给我很快便会枯萎了。”她摇摇头。“那我把整丛给你挖回去,让你种在自己的院子里,日日可赏。”姬渊又提议道。“就算挖回去,这些花终有一日会谢,再开也不是这一丛,何必为了留不住的美好如此劳师动众。”她淡淡道,“我们走吧。”姬渊不再言语,与她并肩一起下了山,乘了马车回了金陵城。只是到了晚上,墨紫幽换了素白的寝衣欲就寝时,飞萤忽然就拿着个一尺长左右的禇石色长方形锦盒进来给她。“这是何物”墨紫幽奇怪地接过来。“不知道,姬疯子让人送来的。”飞萤大大咧咧地打了个哈欠道,“小姐,奴婢先去睡了。”“去吧。”墨紫幽点头应允道。待飞萤出去后,她才打开那个锦盒,却发现里面放着一把象牙骨的折扇,扇尾坠着一条扇坠,坠子是羊脂白玉雕刻的蔷薇花,上面还雕了一个小小的“幽”字。墨紫幽执扇在手缓缓展开,雪白的扇面上以工笔勾勒,写意点染绘着她今日所见的那几丛野蔷薇,落款是一个“渊”字。墨紫幽一怔,又一时笑了起来,她今日不过随口一说此种美好是留存不住的,姬渊便用画笔将这份美好为她留了下来。她把扇子放回锦盒之中,收在她枕侧,方才上床就寝。只是渐渐入梦时,她又看见了那几丛蔷薇花,执著四季,长开不败。第二天,成王楚玄将在皇上病中监国之事传遍朝野,文武百官都是吃惊不已。楚玄在梁国为质多年,回国近两年时间都不曾参与朝政,唯一有所建树便是去年的白石河救灾一事。一众朝臣几乎都要忽略掉这个闲散王爷,全都以为此次监国大任必会落在秦王楚烈身上,哪想到半路会杀出个成王来。楚烈更是被皇上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惊了个措手不及,他好不容易放倒了七皇子楚宣本以为监国大权势在必得,谁知他一直忽视,丝毫不放在眼里的成王会突然蹦出来,抢了他垂涎已久快要到嘴的肥肉。他这才重新审视起楚玄,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恼怒,想不到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他费心费力却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衫。他自是不甘如此认输,立刻就发动百官上书皇上,以成王同梁国关系暧昧不明,让成王监国恐会危及大魏为由,请皇上收回成命。皇上一开始对这些奏折全都置之不理,楚烈见皇上如此,便鼓动几个大胆的官员日日求见皇上,当面请求罢黜成王。皇上直接命韩忠让人将这些官员拖到皇宫正南门外各打二十大板警示众人,这样狠狠杖责了一批官员之后。百官顿时知道皇上心意已决,无可转圜,终是息了声。楚玄监国之事终成定局。在此事尘埃落定之后,姬渊又陪着楚玄去祭拜杨举。那日,楚玄站在杨举的墓前,看着那块无字墓碑问姬渊,“为何此碑无字。”“此碑是我代王爷所立,我想这字该由王爷你亲赐。”姬渊回答。“不错,这碑上的字的确该由我亲自写,但不是现在。”楚玄以手扶着墓碑道,语中透着一种誓言一般的坚定,“他日这立碑人的落款必会是大魏天子。”“王爷能有此心,杨举泉下有知,必感欣慰。”姬渊向着楚玄郑重地行了一礼,又道,“王爷,此次机会千载难逢,是杨举用性命为你换来的,你可千万不要浪费。”前世,皇上也曾在今年此时重病卧床,那时七皇子楚宣还未败于楚烈之手,二人也曾就这监国大权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胜出的是楚烈。而楚烈也是靠着那一次监国,在朝廷中树立了自己的威信,成为他后来登位的重要基石。“我知道。”楚玄低头看着手下墓碑,目光沉痛,“我必不负你们所托。”杨举曾是他外祖父苏阁老门生,但他从前对此人当真是一点印象也无,可这样一个他毫无印象之人,却是为了替苏阁老报仇忍辱负重多年,如今又牺牲了自己为他换来了今日。他心中之痛,之愧疚丝毫不逊于姬渊,也许比姬渊还要深切。姬渊静静的立于一旁,看着楚玄扶着墓碑那越来越紧,直至青筋暴绽的手。成帝业者必要承受无数牺牲之重,杨举这一条命已成了楚玄心上所压着的第一块重石。作者有话要说:呃,明明想写甜的,咋写的这么沉重。。。一会儿捉个虫。。。晚安。。。。注1要离冢:要离,春秋时吴国人,史上有名的刺客。以断臂杀妻苦肉计刺死王子庆忌,平息了吴国将发生的之祸。后来“要离冢”或“要离墓”一词,通常被诗人墨客用来抒发壮烈豪情。注2蒿里和薤露都是古时换歌,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所以为叶太后唱薤露,为杨举唱蒿里。第125章那日之后,楚玄开始代替皇上监国, 他极为勤政, 当日内阁呈递上来的奏折绝不拖延至第二日再看, 常常在皇上书房内通宵处理政务。他极重视大臣的意见, 心知如今武阁老倒台, 内阁又是墨越青这个首辅一人说话, 墨越青身为楚烈一党自然是不会帮他。故而他以自己多年来疏于朝政为由,常常越过内阁直接召见大臣商讨国事。因他礼遇众臣,又虚心纳谏, 再加上他监国之后连遇上的几桩大事都办得极为漂亮,是以很快就博得了不少大臣的好感。只是他越过内阁此举自然是引得几位阁臣不满,朝中大事一向是先呈递韩忠交由皇上亲览,再交由内阁票拟批示建议,是以国中大小事务皆出自内阁决断。楚玄如此为之,不免就动摇了内阁在朝中的权威,几位阁臣立刻就一状告到皇上那里去,声称楚玄破坏旧制, 倒行逆施,任意妄为。这才监国没多久就被几位阁臣联名告状,皇上自然立即将楚玄传召到自己寝殿,狠狠地责骂一通。楚玄默默地挨完骂之后,就将几本奏折中内阁票拟的批示意见呈递给皇上看。皇上一看,气顿时就消了一半。只因这些奏折里,内阁所给的票拟意见全都是模棱两可, 毫无建议性可言。楚玄委委屈屈地对皇上说,自己多年来未参与朝政,对政务生疏已久,可这许多事内阁给的建议又含糊其辞,他自然只能越过内阁直接去找六部其他官员商议。他又向皇上表示自己才能平常,担此监国大任压力极大,深怕辜负了皇上对他的厚望,故而事事不敢不谨慎周全。最后他一脸惶恐地向皇上请辞这监国之任。皇上虽在病中,但他疑心颇重,怎么可能完全放权,对朝中大小事依旧通过韩忠关注着。皇上心知内阁如今是墨越青一人独大,墨越青支持楚烈自是不愿意楚玄监国期间表现太好,才处处刻意为难楚玄。而韩忠也常常告诉皇上,成王在朝中是如何被诸多官员为难的。皇上最怕的便是楚玄借着监国之机结党营私,聚拢人心危及他的皇权。如今见楚玄在朝中举步维艰,还被欺负得这么惨,皇上心里相当开心,哪里还会责怪楚玄,更是当着楚玄的面把墨越青找来申饬一番,又扬言倘若墨越青这个内阁首辅连票拟之事都做不好,那就不要当了。墨越青满头冷汗地回去了,自然是不敢再同楚玄为难。皇上又再将楚玄安慰一番,命楚玄继续监国,表示凡事有他撑腰,才命楚玄离开。监国之任虽是好事,却也是难事,办得不好自是会受到无数弹劾诟病,办得太好声望日高又会引起皇上的忌惮。楚玄深明此次监国最重要的不是为自己扩展势力,提高声望,而是要如何在皇上面前把握这个“好”字才是关键。所以,此次经过墨越青等阁臣这么一闹,让皇上觉得楚玄在朝中并不怎么得人心,与文武百官相处得不好,等于是帮了楚玄的大忙,消了皇上的疑心。之后,楚玄处理政务之时,小事自己斟酌定夺,逢遇大事必要至皇上病榻前请教才敢下决定。皇上让他监国本是为了自己清净养病,如今被他这么三天两头的烦着,表面上极为不满,每日定要呵斥责骂,但心里实则对楚玄这般事事以他为中心的表现相当满意。再加之楚玄每每办成了大事受到朝野赞誉时,他总是把功劳全都归咎于皇上身上,表现出自己其实毫无治国之才一切皆为皇上的指点,而韩忠再把这些事说给皇上听,皇上自此对楚玄越来越放心,到了后来更是渐渐放权不再挂心朝政,全然安心养病。眼见着楚玄从一介无权无势,连封地都没有的闲散王爷再到如今手握监国大权,声望渐高,倍受赞誉的监国亲王,不过就用了短短一个多月,楚烈自然是坐不住。这日内阁呈递上来的奏折不多,楚玄处理完之后便出宫欲回成王府。时值仲冬之月,金陵城已下过几场雪,这日雪后初晴,天光甚好,故而楚玄未乘马车,却是骑了一匹红棕马自皇宫正南门外一路慢悠悠地穿街走巷往成王府的方向去。积雪被清理过的大街上两侧摆满了各种小摊,百姓们或三三两两结伴,或踽踽独行,四处都是商贩的吆喝声和百姓的谈笑声。楚玄骑在马上看着这些平民百姓脸上安逸的笑容,心中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满足。就在这时,他看见前路上有两匹马并行而来,其中一匹高头大马上一人穿一身藏青色刻丝弹墨蟒纹大氅,他相貌英俊,面含微笑,只是在看见楚玄的瞬间眼中有阴鸷之色一闪而过,正是楚烈。在他身边的一匹黑棕马上坐着一人穿一身青玉色银丝绣忍冬纹云锦大氅,一脸冷酷之色,却是萧镜之。在三匹马擦肩而过的瞬间,楚玄忽然听见楚烈在他耳旁笑了一声,“真是想不到,原来四弟才是那个渔翁。”楚烈苦心筹谋,费心费力才解决掉了八皇子楚玉和七皇子楚宣,本以为自此便可高枕无忧,结果好处全都落在楚玄一人身上。他从一开始的吃惊愤怒冷静下来之后。忽然就想明白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与楚宣争得你死我活,楚玄却是一直在一旁隔岸观火,当了一把渔翁。想明白之后,他才开始后悔,为何他会对楚玄此人掉以轻心这大约全因他从前对那个太子楚玄的记忆太深,他见楚玄不涉政事,不结交朝中官员,不奉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