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门口。门前有两棵老梧桐枝叶蓁蓁,将军正站在树下门前等着谁回家,圆领袍子下摆绣着黄莺,在风中翻飞。于是,将军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丞相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抬手让一个道士靠近,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随后两人相视而笑放肆将军一甩袍袖,大踏步走下台阶去。、误撞“哟相爷,”将军拱袖就迎上去,脊背挺得笔直,“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啊”丞相一见将军来,心里欢腾得不知道了九霄还是云外,一时也没听出来将军语气里的酸味。他把马缰塞到上游手中,揣着烫人的饼儿,三两步走到跟前去。“渭侨”丞相眼角眉梢喜气盎然,“你去哪里了方才我去你府上,却让我扑了个空”上游知道这就是北疆的守将,来自济南翁氏。他在旁边听着就纳闷,丞相什么时候一口一个“渭侨”叫得这么亲昵了将军见丞相过来,故意把步子停下来,往旁边一靠,拱手抬袖就是一个揖:“相爷,本官来您府上有些时辰了,可您却在外与友人说笑。本官好歹也是个将军,若是相爷这般怠慢本官,那本官还是就此告辞了。”说完,弯腰行个礼,振袖就要转身。将军体格纤长,身量高挑,丞相的圆领袍子穿在他身上棱棱角角有模有样。丞相脑子快,一听就听出来将军这是在跟他置气,若不是这样,他们连床都上过了,将军见到他还犯得着行这大礼分明就是在膈应他“渭侨崖旗”丞相忙喊住他,伸手去勾将军的手臂。却不想将军故意走得急了一些,弹墨缂丝的袖子刚好就从丞相的手指间滑了出去。将军仍没有回头的意思,丞相瞧着就急了,怎么一回来就把人给气走了呢,他提袍追赶两步,喊他一声:“心肝儿”这一声,上游可是真真切切地听在耳朵里,他全身僵硬了一下,看着面前的两人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好在上游云游天下什么人情世故没见过,心下当即就了然了。他抬袖笑了笑,瞧着这掂酸吃醋的两人,颇有些人间烟火味。不光是上游,将军在听到这一声后也顿住了脚步,他没回转身子,唇角却是不着痕迹地咧出一个笑容。他就等着这三个字呢,丞相那杏花春雨般的声音,喊他心肝儿的时候堪堪能把人的魂给勾了去丞相见他停下了,心中一喜,快步趋前扳过他的肩膀。瞅着四面无人,顺手在他腰上搂了一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占了便宜。将军又喜又气,面上还是装得安稳平常的,他退开一点,正要搞一套酸腐的说辞来堵丞相的嘴巴,却不想一个煎饼果子塞到了自己手中。“出去给你买的,比我做的好吃点。”丞相不好意思地说,“中午那顿饭你也没吃多少,委屈了。”将军垂着眼睫,神色看不出悲喜。手里那个煎饼果子油香四溢,捧在手心里头烫烫的,油纸揉得有些皱巴了,想必他揣了一路。怎么会不好吃呢你做的我都喜欢。将军抬眼看看丞相,看到他眼里的波光。丞相突然有些局促,撇着眉毛站在面前不知进退,平时妙语生花的口才这时候也一并消弭了。将军心里甜得跟蜜糖似的了,但一想到丞相之前的种种恶劣行为,面上还是得板着,断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好欺负“将军难得来一趟府上,先进去坐会儿吧。”丞相扶着将军的手臂,比个手势请他,“中秋了,就当我请个宴。”“不许喝酒。”将军嘴上虽冷着声,手上却把那个煎饼果子捂紧了些。丞相眼尾叠着浅浅的皱纹,像潭中的鲤鱼似的快活。他知道将军嘴硬心软脸皮薄,嘴上嫌弃着,身子却是实诚的。上游牵着马上前,将军瞥了他一眼,一甩袖子把马缰从上游手里夺过来。上游知道将军那点心思,他不恼,微微笑着见了一个礼,再跨进门槛。众人行至厅堂,丞相提着月饼盒子还有药包,搁在了八角供桌上。却见供桌上的琉璃荷花盏里头摆着几样糖糕,仔细一瞧,竟是玫瑰乌龙的月饼。丞相惊奇:“这月饼哪儿来的宫里头的还没赏赐下来呢。”花匠在一旁躬身回禀:“回老爷,是将爷带来的,说老爷喜欢吃,特地送来了几样。方才老爷不在,将爷就让摆开了,说等老爷回来再尝尝。”将军面上没什么表情,闲闲地在侧首坐下来,叠起腿,抬起下巴看丞相。手中的煎饼果子香气四散,他当着丞相的面咬了一口。丞相听了花匠的回禀,再看看将军的模样,心里那股子温热的情感流淌成了江河。一时间,整个人腾云驾雾似的,才知道原来中秋是这么个味儿。将军慢慢地咬着那个煎饼,他吃东西很雅气,没有平常武人那么粗鲁。将军的目光就没从丞相脸上移开过,他要把这张脸刻到心里去,这辈子都别想忘掉。丞相当面掂了一块月饼,一口下去,只觉得很甜,到底是月饼甜还是心里甜,恐怕只有自个儿才知道了。丞相夸了两句,明里暗里地夸将军最得人心,将军听出了他的意思,绷着嘴角笑,煎饼果子的芝麻香味竟变得醉人起来。“本官去给小公子煎药,你好好伺候着。”丞相吩咐花匠,“这位是上游道长,本官的好友;这边是翁将军,可千万不能怠慢。”花匠垂袖:“老爷,煎药这种事就交给下人们做吧。”“无妨,你们做事情本官不放心,小公子的药可不能出什么差错。”说罢,丞相转眼瞧瞧将军的脸色,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中的东西,神色莫名,一言不发。丞相头疼了一下,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气,遂不可指望了。心一横,提着药包就下堂去,往厨房那边走去了。瞧着丞相走远了,将军用自己最快并且仍保持良好风仪的速度吃完了煎饼。上游刚喝一口茶,却见对面的将军已经站起身,撩袍就离开了。上游垂眸笑,摇了摇头。这两人,可还真是别扭的主儿。花匠在一旁伺候着,瞧着将军一点不剩地吃完了一个三文钱的煎饼果子,百思不得其解。他忽然想起前几天丞相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好像也是在烙饼。莫非,是想让将军尝尝自己的手艺,能不能收服将军某位姐妹的芳心有道是,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不知姑食味,先遣小姑尝花匠觉得,丞相对这姑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用心。丞相正弯着腰在灶台前扇着蒲扇,锅上隔着红泥炉子,里头煮着苦黑的药水。他时不时揭开炉盖来看看,老大一股苦味,冲得丞相直皱眉。忽地背后有人打帘进来了,丞相招呼一声:“给本官抱点柴火来。”没人应,丞相心里不高兴了,这帮下人都被惯坏了么,老爷的话也不回刚想回头开起嗓子教训人,忽然就被人环上了腰,一阵苍山籽和苦藿香的味道包裹着他。这个味道很熟悉,丞相的梦里时常弥漫着这种香气。“叫谁抱柴火来”将军把下巴搁在丞相的肩上,问他。丞相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说道:“叫我的心肝儿抱柴火来。”将军笑着在他脸上亲一口:“这会儿心肝心肝地叫,刚才跟那道士怎么笑得花枝招展了”丞相一听脸上就挂不住,他动了动身子,温声道来:“方才出去给童子买药,药房里见着了那道士,想着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就请他上府里来叙叙。”“嗯”将军眯眼瞧着炉子里的中药,“那你在他耳旁边说了什么”丞相反手用蒲扇拍了拍将军的脑袋,说:“那道士问我煎饼果子送给谁去,我说啊,送给济南翁氏去”将军心里蜜似的,脸上忽然红了,埋在丞相的脖子里咬他一口:“除了这个没别的了”“瞅你那小肚鸡肠的样儿。”丞相嘴上嫌弃一句,拾了根木头丢进灶膛里,火光映亮了他的面容,长眉深目,品相端庄。“以后不许跟别的男人那样说话,笑也不行。”将军继续他的孩子气,“你长着这么一张面皮,要是把别人拐走了,岂不是祸害人家。”丞相心里好笑,拿肩头顶顶他,巧笑道:“你这是在骂我呢我这面皮怎么了帝都难得的美男子让你抱在怀里你还挑三拣四的”将军嘻嘻笑,把丞相的头发揉乱了,又给他抚平:“以后要是让我再瞧见了,你上半夜就别想在上面了。”“你拿这个来压我那你且说说,我从你府上出来之后,你去哪里了”“还能去哪,当然是来你府上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每天不着家”丞相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放心了一点:“来找我干什么不会是觉得还没做够,找我再来一次吧”将军狠狠在他腰上薅了一把,怒道:“能不能正经点天天就想着那档子事。”丞相但笑不语,揭开炉盖看看里面熬得差不多了,抬袖要去拿陶碗。将军松开他,接过他手里的蒲扇帮他扇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说:“泸州晏氏的信,你的家书,想是顺手带出来落在地板上的。”一听将军这话,丞相才想起来花匠给自己接了一封家书来,他居然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丞相掩着嘴咳了一声,把陶碗搁在一边,伸手接过信封拆开来看了。“你刚才说到我府上去了一趟,你找我干什么”将军问。“这不就想着我凶你,你心里肯定过不去,想去给你道个歉么。”丞相说,一边看着家书,面色温暖,眼里藏着缅怀。“写了什么”将军一边滤出药汁,一边瞧着丞相的脸色。丞相唇边浮起一丝笑:“家母说,喊我快点儿找个姑娘娶进门。”将军正端着红泥火炉倒中药呢,听得这话手下一个哆嗦,药水洒出去了一些。将军慌忙扯了帕子来擦,说:“那你赶紧去找个姑娘吧。帝都世家大族不少,总有一个配得上你们晏氏的。”丞相一巴掌拍在将军脑袋上,搂着他的肩,咬他的耳垂:“帝都那些什么尚书侍郎家的,我一个都没看上。我就觉得啊,济南翁氏家的独苗苗,最得我心。”将军瞥他一眼,把丞相的头推开一点,佯作不在意道:“你不可能把我一顶花轿抬进家门的,咱们翁家胃口大,怕是要把你敲得倾家荡产。”“谁说要把你一顶轿子抬进门了你好歹也是个堂堂的男儿。”丞相的嘴唇贴着将军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全都扑在上头,“我想着啊,年节的时候你就随我去一趟泸州,咱们拜拜高堂,让我家那些长辈亲戚,都来瞧瞧翁家公子有多俊”将军又被丞相一番话臊得脸红,把药渣滤干净了,往旁边一递:“好了,还不赶紧去给阿宁喂药”丞相挠着将军的下巴,趁着他转头的功夫,一口亲在他嘴唇上。这时帘子一下子被掀开,花匠急匆匆走进来:“老爷不好了小公子他将爷你们”、争吵眼梢瞥见有人来,将军一张脸涨得通红,伸手按在丞相胸上要把他推开。哪知丞相地脸皮显然比他厚上几层,反手扣住他的腰,扭头看着花匠。“秦公子,”丞相说,“你给本官看好了。”花匠犹如遭受雷击,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讷讷地看着面前这两人,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话。饶是花匠从生死场里走出来,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目瞪口呆。难不成丞相说的济南翁氏,就是将军本人自己伺候的老爷,居然是个断袖显然,丞相对花匠的表现甚是满意,他当着花匠的面,眼角堆笑眉尾藏情,在将军的嘴唇上狠狠碾了一把。将军往后靠,丞相挽着他的腰,欺身上前。将军这下没有反抗,他耳朵上留着点淡淡的绯红,垂眸看着丞相的脸,这时候他竟不觉得有什么羞耻之处了。这是他的情人,颦笑之间能让他二十七年的城池风雨动荡,从此日思夜想,寤寐难忘。丞相松开他,喜笑嫣然。他看着将军的眼睛,眼里有他的倒影,如西湖浩瀚的波光。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当初惊鸿一瞥,就觉得相当惊艳。世人常以断袖为不齿,但花匠此时觉得,爱一个人,耽于美色,无关男女。“找本官什么事”丞相换上严肃的面容,帮将军整理了一下腰带。花匠急忙回禀:“回老爷,童子方才吐得凶,一直哭闹,这才来喊老爷去看看。”丞相原本还不紧不慢地给将军穿丝带,这一听,霎时蹙起了眉头。他转身把装好药汁的陶碗搁在朱漆盘子上,顿了顿,对将军说:“我去看看阿宁,你先去堂上坐一会儿吧。”又是这德性一听童子有事立马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将军心里重重哼了一声。还没等将军说什么,丞相已经把朱漆盘子端到花匠手中:“稳着点,别洒了。”简单吩咐完,丞相便甩着袍袖撩起帘子出去了。花匠端着个朱漆盘子站在原地左右为难,将军还在里头,两边都是不好的罪的主子,他一头两个大。正要跟着自家老爷出去,忽地手肘就被人扽了一下,只见将军沉着一张脸过来,伸手接走了他手中的漆盘。“我来吧,你手劲不够,端不稳。”将军的声音平静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