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场出现的尴尬局面,由此已经不难看出东宫的悲凉处境。但政治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历来没有谁真能做到左右逢源都不得罪。所以眼前的尴尬,很容易就会演变为一场不小的灾祸,更加容易伤及无辜。别忘了,上面还有一个女皇思及此处,上官婉儿的眼中闪过一道寒意。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韦香儿,若非你今日这般刻意造作,我还一时寻不到机会把东宫推向绝境。若非真正身处绝境,你东宫也不会死心塌地真心与我合作。所以,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别怪我恶毒。上官婉儿不过顺势而为;你韦香儿,才是东宫的掘墓人正当这时,韦香儿和太子已经到了上官婉儿的席前。上官婉儿连忙起身敬过了酒,然后眼神示意韦香儿走到一旁,低声道:“请太子妃更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太子和旁边的几个人听到。这些人全都视而不见女子相约上厕所,大老爷们谁敢关注韦香儿非但不疑有他,还有那么一点暗暗欣喜,上官婉儿这是主动要与我亲近呀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韦香儿和上官婉儿一同消失在了宴席之上。不少人在心中暗暗惊叹:太子妃,果然胆大妄为作得一手好死武三思和张易之的眼中更是精光四射,避席而去私下密议,你们有什么图谋其实上官婉儿把韦香儿叫了出来,还真没打算有什么特殊的密谋。更衣之后上官婉儿就借口说不胜酒力有些头晕,想要找处地方休憩片刻。韦香儿身为东主又有意结交,便留了下来陪上官婉儿在庭院之中坐下,仅仅聊了一番家长里短的闲话。但韦香儿毕竟惦念着满堂宾客,坐了片刻之后便请上官婉儿一同回去,上官婉儿却说头更晕了,只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歇息。韦香儿左右为难,只好硬着头皮陪在此处,和上官婉儿继续闲聊。过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连太子李显都觉得太子妃去得太久实在有失礼数,于是派他的嫡长子李重润前来寻人。李重润就是李显和韦太子妃唯一的亲生儿子,也是高宗皇帝和武则天的嫡长孙。他的降世曾令高宗李治欣喜万分,破格封他为皇太孙。后来李重润随父母一同被流放庐陵,回归之后刚刚被封为邵王。李重润很容易就在殿后的庭院之中,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和上官婉儿,上前委婉劝请自己的母亲回到宴会之中。韦香儿总算是遇到了救星,上官婉儿也不再强留于他,反倒请住了邵王李重润,说想拜读一下邵王最近的诗作。众所周知上官婉儿才情非凡诗文出众,尤其善长品评诗文,“称量天下士”。邵王李重润刚好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大唐文青,热爱文学犹好诗辞。如果自己的诗作能够得到上官婉儿的品评,无疑是一件莫大的幸事。于是他兴冲冲的跑回了自己住处取来了诗作,交到了上官婉儿的手上。这一番品诗,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上官婉儿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手拿诗文,和邵王李重润一同回到了席间。在转角进屋的一刹那,上官婉儿清晰的感觉到,几乎满堂宾客所有人都将眼神投向了她,场面突兀的安静了好几分。邵王李重润顿时忐忑不安。上官婉儿泰然自若,举目就看向了张易之,莫名的冲他,婉尔一笑。这一笑,满堂宾客几乎全都看到了。张易之的心中狠狠一紧,妖妇为何要冲我发笑莫非是刚刚设下了害我的密谋宴席散后,张易之头一个离开了宴会,飞也似的乘车冲向皇宫。上官婉儿在韦香儿的陪同之下徐徐走出宴厅,远远看着张易之的马车,心中冷笑。我上官婉儿的笑容,除了薛绍,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堪消受。就凭这一笑,我要让东宫翻天,朝堂震动。就凭这一笑,我就替你张易之,挖好了坟墓第1111章 家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漠北今年的第一场雨,以这样一个极为罕见的奔放姿态,降临了。李仙缘顶着一张不知哪里捡来的破毡布当作雨披,踩着一双沾满了泥土的木屐,一步三滑歪歪扭扭的走进了都护府里。“苍天啊,这是要了小生的命啊”进府之后,李仙缘就号淘起来。薛绍坐在里屋早就看到了李仙缘的人影,现在听他这么一号,不由得微微发笑。这厮,又来耍宝的来了。天气并不十分寒冷了,屋里仍旧燃着一盆很旺的炉火。玄云子坐在火边的一副软榻上,身上搭着一床被子,让月奴给她梳理头发。“薛帅何在啊”李仙缘在找人问。“正在里屋,陪两位夫人饮茶。”是斥侯吴远的声音,明显有一种调侃的口吻,“李先生不是外人,还请自便。”李仙缘气鼓鼓的高声叫喊,“那我就在此地,等他出来”“公子,要不我们回避吧”月奴道,“怕是有什么重要军事。”“他能有什么重要军事,无非就是要人要钱的来了。”薛绍笑了一笑,“把那个泼货叫进来吧”确实不是外人,倒也不用回避什么了。李仙缘进来了,身上淋湿了不少。他看了看屋里的几人,都没打招呼,就只顾着凑在火盆边烤火。“情绪不小嘛”薛绍笑道,“让你去挖个河道,这么大脾气”“这场雨至少还要持续七八天,天意如此。”李仙缘抬手指天,“你不如趁早退军吧”薛绍不动声色,“这话传出去,你的脑袋可就没了。”“除了我,还有谁会跟你说这样的大实话”李仙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道:“你要砍,那便砍吧”薛绍知道他话里有话,摸了摸下巴,试探道:“近日天候,果真如此”李仙缘冷笑了一声,“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司天监,九品司历。”薛绍道,“观天文,识地理,明水文,修历法。”“我说这场雨会下七八天,那就一定不会少。”李仙缘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把大量的北帝玄珠埋在黑沙城,引突厥兵入城,然后以水攻之。现在这场雨一下,你的战术已然化为了泡影。黑沙雨水向来丰沛,但也只是相对于缺雨的大漠,总体来说黑沙的降水仍是寡少。像这样连续多日的暴雨,在黑沙而言绝对是百年难遇。天意如此,你还是赶紧退兵吧”薛绍笑了。他太了解李仙缘了。这家伙一向胆小如鼠,绝对没那个胆量前来谏言退兵。这样的军国大事,再借他十个豹子胆,他也不敢指手画脚。除非是另一种可能他另外有了破敌之策“李仙缘,我记得还也是当作我的军师的人。”薛绍笑道,“别绕弯子了,有什么话直说。”“咳”李仙缘干笑了两声,“实话实说,北帝玄珠是真的不能指望了,但我确实是有了新的破敌之策。要我说出来也可以,但是”“你想回京城了,对吧”薛绍笑道,“那里有你的田产,有你的美姬。京城花花世界,享不完的快活。”李仙缘摸了摸脸,自己这点心思不可能瞒得过薛绍,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于是他干笑了两声,“怎么样,是否成交”这时,一旁的玄云子笑道:“李先生真是个妙人。”“啊”李仙缘微微一愣,“仙姑何出此言哪”“李先生大概也是知道,薛帅不会再让你回京了吧”玄云子说道。李仙缘一脸惊诧:“为何如此”“既然是自己人,那我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薛绍的脸色平静了许多,“很简单的原因,你知道得太多了。”“唉”李仙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蔫了。“李仙缘,我们是朋友。”薛绍面带微笑地说道,“我的朋友不多,你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李仙缘点点头,“我知道。若非念着这点情份,李仙缘早该是个死人。”“情份这东西,可有可无,玄妙得很。”薛绍淡然道,“王昱和我之间,可算有情份”“当然。”“那我是该杀他,还是留他”李仙缘怔住,茫茫然的摇摇头。“所以说,很多事情不是光凭情份就能决定的。”薛绍拍拍李仙缘的肩膀,“你知道这么多事情,那就如同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如今的京城已是今非昔比,很多人会想从你这里得到他想知道的秘密。你说,你回了京城还能像以往那样,过上那种幸福如猪的生活吗”李仙缘的脸色黯淡下来,摇了摇头。这一点,自己又何尝没有想到过呢“按照一般的做法,我早该杀了你。因为只有死人,才是最保险的。”薛绍说道,“尤其是在现在的节骨眼上,你所知道的事情随便说出一件,就足以让反对我的那些人,对我发起致命的攻击。我说的没错吧”“薛帅也该知道,小生永远不会背叛你。”李仙缘很少像现在这么认真,“这么多年了,从你还是风流倜傥的蓝田公子开始,我就在你身边。你所有的事情,我几乎都知道。如果我要背叛你,也不用等到今天。”薛绍呵呵的笑,“人哪,有时候连自己都信不过。何况是信任他人”“这话,我认同。”李仙缘越发的垂头丧气了。现在他已无比确定,自己是再也回不到京城了。“所以,我不能把我们之间的信任,仅仅建立在彼此的情份之上。”薛绍道,“现在我不怀疑你的真诚,但我同样也不敢过分高估,我自己的心胸。你应该知道,人心大概就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我”李仙缘的脸都白了。薛绍的话里杀机四伏,很容易就能听出来。“所以,你还是别回京城了。”薛绍拍拍他的肩膀,“和王昱一起留在北方,找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去做。这样的话,我见不到你们不会心里不痛快。别人见不到你们,也就不会想到拿你们做文章。”“”李仙缘沉默了良久,点点头,“薛帅能够如此开诚布公,足见君子。如此,也算是待我们不薄了。”“话说回来,你想要献上的破敌之策,是什么”薛绍笑着问道。李仙缘苦笑了两声,“想来你都是心中有数了,小生就不必班门弄斧了吧”“不是班门弄斧,该是英雄所见略同。”玄云子微笑道,“这连绵滂沱的大雨,虽有莫大弊端,何尝又不是破敌之良机李先生,是这样么”“我倒是忘了,薛帅身边还有一位女诸葛。”李仙缘无奈的摇了摇头,“其实小生此来就是想要请问薛帅,河道的挖堀,是否要改变一下策略”“你做主。”薛绍拍他的肩膀,“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负责此事么就是因为一般的将领永远只是照我的命令行事,不会怀疑也不会思考。你却不同。不仅仅是因为你跟随我日久知道我所思所想,更是因为,你这副肉嘟嘟的肚子里面,确实装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于是你料定,我今天必来”李仙缘苦笑道。“差不多算是。”薛绍笑道,“所以,我给你挑选了两位美女来请你过目。今后,她们恐怕就要陪你在北疆度过余生了。来看一下,是否喜欢”说着,两名衣衫款款的美人,从内堂走了出来。李仙缘顿时惊诧,“她们是什么人”“你还记得前不久,突厥放回的那些中原百姓吗其中有一些女子,她们人虽然是放回来了,但是她们的家人或已经死于兵乱,或同样被突厥人所掳已经消失在了草原之上。她们都成了孤苦无依之人,回了中原也将流离失所无处安生。”薛绍说道,“所以我就把她们留了下来,凭她们自愿,或者跟着玄云子去修道,或者交到月奴手下去做侍婢。这是其中两个愿意再嫁人的。你看一下,意下如何”李仙缘颇感惊诧的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女子,都挺年轻,颇有姿色。“说实话,小生在京城见多了美丽的女子”李仙缘说着,声音竟然有了一些哽咽,“但是没有谁,能比她们更让小生动心。我收下她们了”薛绍微笑,点头,“带她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吧”“多谢,薛帅”李仙缘跪倒下来,伏地作揖。那两名女子也跪了下来,一并谢恩。薛绍摆了摆手,“走吧”三个人起身,往外走。李仙缘出门的时候回头深深看了薛绍好几眼,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的一个劲流。“快走吧”薛绍笑呵呵的摆手。三人这才走了。“轻佻如李仙缘,也有真性情。”月奴十分感慨,“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从我入仕第一天起,李仙缘就在我身边。”薛绍脸上尽是回忆的微笑,说道:“我所有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我所有的经历他都一清二楚。包括我的志向,我的追求,我的癖好,我的糗事,甚至我的未来,一切的一切他全都知道。”“从来没有哪个上位者,愿意有人知道自己的一切。”玄云子说道,“这样的人,往往也都不长命。这一点,想必李仙缘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但是公子非但没杀他,还给他安排好了未来的生活。所以刚才李仙缘走的时候,流泪了。”月奴微微一惊,“公子,李仙缘真能未卜先知”“或许能,或许不能。